第二十七章 公子商霖
第二十七章 公子商霖
尹峤抱臂看着堵在面前的木箱,歪着头打量了几眼意识到场面不对后显得有些局促的红衣少年。 这人怎么看着不像是来进礼选夫的,倒是赶着出嫁送嫁妆的,有点意思,尹峤捂着嘴凑过身悄悄问旁边淡定记名的姚怀枝: “诶怀枝,这又是殿下上哪招惹的冤大头,家底都搬来了,一场选夫宴,咱赚大发了呀。” 管薄的少年将礼名一一记下,抬手用笔杆戳着尹峤的脑门推开,“你可小声点吧,坐这也不嫌丢人。嘁,阿姊什么东西没有,还会缺这些?” 姚怀枝自然也看到了红衣少年腰上挂的玉佩,想到方才还未来得及回击,便幸灾乐祸捅捅尹峤示意他看: “瞧见那玉佩没,人可比你有本事,你是待选,人家可是待嫁。” 搁下笔,姚怀枝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 “依我看呐,你还是上点心罢,甭整天打打杀杀挨着那些破铜烂铁了。阿姊又不会武,你这送一杆几百斤的枪,最多也只能放府库里吃吃灰。” 楼云生听人说自己待嫁心下一喜,又见他称太女殿下为阿姊,想到太女纳君成婚那日得来的消息,少年身份了然,遂行礼问候。 “这位公子想必是二皇子殿下了,早闻殿下龙章凤姿,身手了得,今日得见实乃云生之幸。往后若有机会,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姚怀枝虽然是借他起的话,却不代表真能让不相熟的人加入自己的闲谈。便不接话,也不看人。抬手命侍从收下礼,翻着礼薄轻摆手背,示意楼云生可以进去了。 气氛一时凝住,尹峤见状咳声微赦道,“嗨,我这不是寻思得重在心意,交枪交心嘛。”顺便承了楼云生的示好,“楼公子别介意,这人性子俏,熟了就好了。在下尹峤,往后进了门就是兄弟,你要是想过招尽管来喊我。” 楼云生正要回话,被姚怀枝拦手打断,“行了,没看见后头人等着,有什么话之后有的是机会说,快些随人进去。” 见红衣少年点头匆匆入了宫,尹峤才玩笑道:“怎么,还未进府就这么不待见人家?连枝侧君这般行事可叫人忧心日后宅院不宁啊…” 姚怀枝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将关家表姐整出来的事同他说,只淡淡道:“早些时日阿姊险些出事。” 此时说起,看来这事与楼公子有牵连,在这又不便多说,尹峤抬眼看向来人,那就是这些士族的人动的手。 黑衣少年嘴角还挂着笑,只是方才戏谑的眼神转而变得刺骨瘆人。 下意识去抓身旁的枪,才想起已经作礼献出去了。摩挲长指,冷眼扫过人群,是温氏,关氏,又或是澜氏… 谁不知他打算干什么好事,姚怀枝轻嗤,想起那日和阿姊在暗室的旖旎,不自觉地泛起笑意,若无其事道:“噢,还忘说,人我解决了。” 尹峤顿时收起表情,耸肩轻松道:“得,早说啊,讲事不谈结果,吊得人手痒。” 刚才他脑海中已经过了几十种徒手弄死人的方法了。如果说姚怀枝在削rou剔骨上练就的是慢工出细活儿,那尹峤擅长的便是最纯粹的暴力。隔rou碎骨,手榨血汁,人不成形,还能留你一口气。 “温氏温商霖,进云杉木琴一张。” 翩翩公子,声润如玉。褪去儿时的锦衣华服,少年肤白胜雪,着细纹白袄,琴匣斜抱,立于案前。 姚怀枝记下名款,意味不明地挑眉看向阿元道:“寒一公子的旧相识,不问候一句?” 温商霖放下琴匣,这才偏过眼注意到从始至终戴着幕篱的男人:“这位是…” 阿元取下幕篱,起身行礼道:“温公子,数年未见,安好。” “你…可是阿元?” 温商霖看着他略显熟悉的眉眼,瞳色不再是琥珀黄,五官长开了些,与记忆中那个褪去满身脏污惊艳众人的面容重叠起来。 “正是。”阿元端起往常面对锦侍君的状态,垂下眼不显情绪道。 “未曾想在此处见着你,今日盛宴携族人前来叨扰,这会不便寒暄,待到开宴商霖定敬上一杯,向寒一公子赔罪。” “温公子言重了,是寒一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温商霖起手压下还欲行礼的阿元,低低挥手表示自己先行一步,阿元也不再做留,颔首将幕篱戴好坐下了。 姚初瑜… 温商霖经过三人,背身挡下后面的视线,行路得体,神色规矩,心里却尽是那个少女的身影。 姚初瑜,她还是如此与旁人不同,总能给自己了无生趣的日子带来惊喜。 作为旧士族的温家嫡子,温商霖从出生起便是注定要进皇女后院的男人,温氏执意将他配与自家锦侍君的五皇女姚琪,幼时就被多次遣进宫,名曰探亲。 他按照温氏给自己安排好的人生表面上安分守己地过了十六年。在这循规蹈矩的日子里也磨出了个才貌双全的温公子。瑶京城内要是谈起温公子,也仅指他一人。 而姚初瑜的存在,大概是他在固步自封的心上另辟出的一条蹊径。 儿时入皇城,见什么人,行什么礼,答什么话,做什么事,温商霖在去的路上便能预见,他甚至能想见自己归宅时无味至极的表情。意外与变数,是他奢求不来的。 直到有一回,碰上一个小乞丐倒在自己车辇前。 阿元,他当然知道那人是阿元。那个男孩可是能让他亲手捅开这密不透风人生的利器。 只要摆出不喑世事的世家小公子形象,当是突发善心也好,忧其性命也罢,既然小乞丐装晕有求于自己,那便能更好地利用他这个意外的变数。 阿元当时只以为温小公子匆匆将自己抬进车内是害怕出人命,谁都不知他其实只是对这个飞天横祸过于激动兴奋又怕人逃跑才显得过分紧张。 一开始,他只当给自己找了个乐子。脱胎换骨的小乞丐在深宫里为了钱财做人眼线。对象是前朝后宫都与温家分庭抗礼的澜氏凤君,和他的孩子。 温商霖有些失望,几个乳臭未干的皇嗣,如姚琪那般大的皇太女,大抵不过又是一群集万千宠爱长大受着众人追捧便不知天高地厚愚钝无知的小孩,无聊至极。 就在他再度对阴暗的生活心灰意冷准备收起作恶的心思时,变数给他带来了惊喜。 阿元将姚初瑜三人计划摘桃的消息告诉了锦侍君,温商霖本以为皇太女与姚琪比剑重伤这件事只会停留在女孩哭闹不止央求女帝惩治锦侍君之类,却不曾想姚初瑜要走了姚瑛的小侍。最后不仅收了作为眼线的阿元为己所用,还回赠了姚瑛一份厚礼。 得知消息后的温商霖瞬间就琢磨出了事情的始末,暗自欣喜了好几日。皇太女姚初瑜,是个有趣的人。 自对姚初瑜彻底改观,他也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她。寻着各种能与皇家接触的机会,参加他从前最为厌恶的大小宴会,期待每一次进宫,远远看她一眼。 温商霖守着姚初瑜一点一滴的消息,一年又一年,看她在她阿兄面前娇俏童稚,听她与那贵君的儿子玩刀嗜血,见她如火纯青地使着刻刀,想她自断锋芒戏耍人心,念有朝一日也能给她吸自己的阳… 殿前立誓,少女果然又给了他更大的惊喜。只是这不娶权臣嫡子,属实让温商霖有些难办。心下宠溺地笑着摇头,确实是她会说的话。 士族与皇家再如何利益牵扯,表面上都不会傻到去贸然得罪谁。君与臣,臣与臣,君与侍,侍与侍,都要看得过去,说得过去。是故即使皇太女不娶嫡子,温氏和关氏作为两大最具权势的士族,都需派嫡子参宴,礼数要到,人数也要到。 旁的人作如何想温商霖不清楚,反正此举是称了他的意。头一回能够真正以见她的名义站在姚初瑜面前,她会用怎样的表情看他,会如何想他,又会同他说什么话。 温商霖无法预见,还生出了几分怯意,但此时连这一丝从未出现过的胆怯情绪对他而言都是惊奇又欢喜的。 遥望宫墙绿瓦间折下的暖阳,积雪消融,滴滴答答落在下面铺陈的青石板上。 转角,桃树,凤君殿,是他的千千万万遍。如今的温商霖为了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惊喜,要自己来做一回最大的变数。 有侍从领着新来的男人去往摆宴的玉林,殿内不时传出众人的谈笑声。温公子带着他由衷的喜悦,迈入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