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武郎尹峤
第二十六章 武郎尹峤
选夫宴这日是个大晴天,瑶京城上暖阳高照,皇城门外人流攒动,上回这般热闹还是开阳女帝封国大宴那会儿。 朱红的城门内,摆了一张案桌,坐最前头的,是衣着一黄一蓝的两位少年。 姚怀枝紧了紧兔绒黄袄,瞟了眼旁边戴着幕篱的阿元,侧过脸翻了个白眼,笔杆在手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不耐烦地敲着登名记礼薄道: “阿姊选夫让你来守这皇城门,唤我来做甚,难不成还怕你被那些个花红柳绿吃喽,啧,遮得严严实实有谁看呢。” 阿姊制的幕篱,除了阿兄谁都没得一顶,不就是过了个夜眼睛褪色了嘛,至于么…想着自个儿侍寝之后也未见人要给的,又闷闷道:“明明没我生好看,在这遮个什么劲…” 和姚怀枝翘着腿撑着头的坐姿比起来,阿元端着不那么熟练的待客姿态倒是瞧着规矩得体许多。相处久了也习惯人不待见他,假装没听见姚怀枝挖苦的话,望着城门队伍的方向一五一十道: “是寒一无用,劳烦连枝侧君了。今日人多混杂,侍身奉殿下的令来此本意是拦着那些个心怀不轨之人进宫,如今调动阳眼再难掩人耳目,是殿下不愿多生事端,才赏侍身幕篱遮眼。” 一阵寒风吹过,玉坠摇,白纱飘。姚怀枝从白纱吹起的空隙间看到了那双金眸诡瞳,视线很快又被垂下的轻纱挡下了,身体不自觉地凑近想看清楚。 “侧君殿下慎行,阳眼有伤财运,寒一不想伤着侧君。”阿元在他靠近时上身后仰退了半分,复了黑瞳垂下眼道。 姚怀枝恍然回神,也不再自讨没趣,点了来人的礼,低头记录交礼入宫的人名,慢悠悠道: “损钱财这些东西还不至于伤着本君。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有了这法子,阿姊为何还要我来整这劳什子的事…” “你道还能为何,不就是怕你家小侍的细胳膊细腿遭不住我这等人的拳脚。” 人未到而声先至,噢不,枪先至。一笔墨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一柄飞来横枪劈坏了桌案,尘嚣直上,没有幕篱未戴面纱的姚怀枝风沙糊脸,额头青筋一跳,这家伙… 姚怀枝用他身为瑶国嫡二皇子,当朝皇太女的正房侧君和连枝公子名头下一十多年来少得可怜的皇家礼仪,夫德君纲硬生生压下了自己大庭广众撸袖开骂的冲动。 一脚踢起嵌入地面的长枪推向半空,少年右手执笔反握,飞身似箭,一袭黄衣朝空中射去。只见人群中随即跃出一道黑影,接住长枪提枪旋身直刺姚怀枝。 黄衣少年提笔按枪,侧身避开枪头,压下枪杆,突然近身袭向黑衣少年,笔冠直怼人鼻骨,下一息便仅差几厘将将相撞。 尹峤双眼微睁,看着面前狠招即出一脸杀兴的姚怀枝,迅速下腰回稳,扯起嘴角控诉道: “诶诶诶!别耍阴招啊,打架不打脸,今日好相见。破相了你娶我啊!” “嘁!” 姚怀枝也晓得没那么容易得手,二人武功师出同门,从小打到大,兵器身法虽各有擅长,彼此什么路数还是门清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尹峤今日来这么一出,前几日在武场这人都没透露过应邀参宴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手,真要输了岂不是砸自己场子! “本殿打的就是你这武夫胚子!破了相正好,活该你孤寡。” 两人从空中打到地下,从门内打到门外,交手数回,不见分晓,将城门搞得乌烟瘴气,人群四散。 姚怀枝随手扔了断掉的笔杆,抱臂喘气,咽了口唾沫道:“你说你好好的不在家擦你那宝贝银枪,跑来这凑什么热闹,人都给你吓跑了。” 尹峤挽了个枪花立在身旁,一甩高束的马尾,笑得肆意,英姿傲人,在众多温婉形象的男眷中尤为夺目,长枪一揽,也抱臂对姚怀枝道:“瑶京庶子都能来,我为何来不得?” 姚怀枝接过阿元递来的薄子拍拍灰,一本正经地翻开倪他一眼,“人来都要进礼的,你这不得宠的尹家小庶子准备进什么礼啊?” 尹峤哼笑一声,走到姚怀枝面前,把长枪往地上一杵,“喏。” 姚怀枝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上下瞧他,仔细看了眼那杆枪,确实是他不离身的那把,又卷起礼薄上前敲了敲他的头确认道: “我说尹峤,你不是吧…真,真给这个?” 尹峤微讪,面上抹过一丝红,拂开薄子推着枪杆往姚怀枝手里塞,“啧,我的枪我做主,给了你就记!啰嗦什么,后头还这么多人等着呢。” 姚怀枝接过银枪,唤了三名小侍将长枪抬进去。叹着气若有其事地点头,“成,你说的,我记着了,有本事到时候别后悔找阿姊要回去,我可不帮你说话。” 尹峤有多宝贝爱惜他这柄枪,除了他自己,姚怀枝是最清楚的人了。这男人从小力气大,进师门学武选的兵器也要往重的选。 尹家是武将世家,他几个嫡姐都在城外军营混,尹峤一个庶出的小儿子,若非凭着些力气,从小长得也俊秀,五岁便被凤君一家子挑中,进宫做了姚怀枝的武童,才在豺狼虎xue的尹家过着明面上人不敢犯的日子。做武童得的银钱也都被他拿去养枪了,如今除了这杆枪也的确寻不到什么拿的出手的值钱东西了。 尹峤一把搭上姚怀枝的肩挤着他往门里走,笑说:“哼,我这枪怕是比我还上赶着进太女殿,后悔也没用哈哈哈…” 姚怀枝挑眼瞥他,手肘捅了他肋骨一记,小声道:“方才整那一出,我可不会同你道谢。” “有什么谢的,摆摆架势,将那些个花拳绣腿有贼心没贼胆的吓唬走,就当我替未来共妻的连枝侧君分忧了。” “去去去,谁要跟你共妻,凤君殿都没进就想着阿姊选你进门。”转过脸作势嫌弃,嘴角却又抿起小小的弧度,嗫嗫道:“还真是想得美…” 皇嗣士族,一辈子能得一个真心友人或许比争权夺位还要来的难,姚怀枝可以无数次与他刀枪相向争个高低,但在守护姚初瑜这件事上,永远不会和他同室cao戈。 阿元命人重新收拾好桌案,周到的给尹峤加了把椅子,继续有条不紊地筛人。 尹峤朝姚怀枝靠过身问道:“你身上不是带了把匕首,方才怎没见你拿出来用?” 说到这姚怀枝就来兴了,极其珍重地掏出玉匕首,在他眼前晃悠,“既然你发觉了就给你见识见识,瞧瞧,这玉料质地,这桃枝刻得,多传神。还有这字,看看,'连枝',多称本君。” 尹峤闭眼两指捏住刀身静默感知,富有深意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姚怀枝,作悟道:“噢~确实,这刀的选材极为讲究,样式也刻得行云流水,就是这字嘛…我怎么瞧着殿下刻的时候是满脸恨铁不成钢一言难尽的表情。”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从小就亲近养护那杆银枪,随着习武大成能够愈发自如地掌控阳气,尹峤不仅开始对身边的兵器存在极为敏感,还能够读取兵器的记忆,感受曾经接触过它的人的心绪。 姚怀枝听他尽往心坎上说得头头是道,满意地点头应和,然后就又听这人讲了一遍阿姊那日念叨他的话。 刚想收起匕首锤他,手臂被一旁坐着的阿元蓦然扯住,“做甚么…” “侧君,那前头的人。” 姚怀枝依言转过头看去,阵仗还真够大的。只见城外喧闹的人群从两侧退开让出进宫的宽道,乌泱泱进了一群人,发现这来的人派头就更大了,以温家嫡子温商霖为首的温氏,由关家嫡子关樾曦领头的关氏,还有凤君澜氏一族。 以及,在众多青衫白衣间略显突兀的红衣少年,视若无人地抱着个大木箱走进城门,发上一支流云红木簪,髻中插着的佛槿花玉步摇随着他行路的步子带动镶坠的金丝流苏左右摆动,腰间玉佩稳稳垂下。 少年经过几大士族时,有不少人看清了他挂在腰上玉佩的字,不由得阵阵倒抽气,身后人群躁动,私语声越来越大,一面惊讶他怎会持有太女身物,一面好奇猜测这是何许人。 楼云生将木箱往桌案上一放,扫了眼面前坐着的三人,右边戴着幕篱的蓝衣瞧不见脸,不知是不是那日初初的兄长,听闻封了正君。中间的黄衣没见过,但举手投足间有些目中无人,估摸着是个位分不低的。左边这位穿黑衣的…模样不错,就是扮相看着不似来参宴选夫的。 停了一会儿,楼云生也反应过来自己进来后气氛不对,想着快些进宫去见姚初瑜,便开口报上名号和参礼: “瑶京楼氏楼云生,进,宅邸、田产、矿山、钱库、玉行凭契及上云楼纯利账目一箱。” 阿元缓缓移开眼,收起阳眼摒除视野那片铺天盖地的财气,着实闪的眼疼。心底默念,这些是他的嫁妆,作了礼就都是殿下的,削不得,削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