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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梦里光影交错

    第四十二章

    最近一班飞机已经是两天后的夜晚,凌晨落了地,明羽催着的士司机一路狂飙到魏缇的公寓楼下。手还没抬起来,大门就被悄悄地拉开,魏缇探出头,竟和她是同样的憔悴:“等你等得睡着了,在里屋呢。”

    明羽心头抽紧,仅一口气的功夫就湿了眼眶:“缇缇,你帮我太多次了。”

    魏缇没搭话,摇摇头,把她让进玄关。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明羽脱了已经起皱的外套,径直向卧室里走。近乎橘红的壁灯光下 ,李如泽蜷缩在松软的棉被里,露出一角湿漉漉的睡颜,显然哭过了。明羽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疼,轻手轻脚地过去伏在她身上,连着被子将她慢慢拥住。

    沉睡的人动了动,呼吸依旧均匀,半晌,明羽往手心呼了口气,搓热了摸进被里,搂住她一下一下轻抚后背:“Vanny,我来了,见见我吧?”

    李如泽闷哼一声,抖了抖睫毛缓慢睁眼,看到明羽的瞬间几乎弹坐起来,不等她说话就扑在她怀里:“jiejie——对不起。”

    明羽皱着眉,一时竟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由她搂了一会,明羽将她从臂弯里扶起,捧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细细啜吻,再拨开她的卷发查看左脸:“还肿着……可是为什么不先联系我?”

    李如泽抿了抿嘴唇,把青紫的眉角贴在她手心里:“其实如果不是缇缇一定要告诉你,我……”

    “是你爸爸?还是你姐?明明是一家人,怎么能——”

    “我妈。”李如泽的语调平淡且虚弱,“我妈动的手。”

    “她说她想我,爸爸也说想我,被抱着的时候我觉得他们说的爱和想念都是真的……然后就是要我听话些、出息些,要我做漂亮的乖女儿,要我嫁给——这都无所谓。”明羽还没能完全消化她的话,李如泽已经倒头靠在她胸口,絮絮地无力地讲述,“吃完饭,mama把我拉回房间,给我试她年轻时的衣服。”

    “我和她长得不像,但又似乎很像的,说不清。她和我一起看镜子的时候突然生气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说。”

    “她说,她年轻时真的好漂亮,比我要美,所以才能顶掉那个……她是指我jiejie的mama。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说——当时我对她讲,mama,不要再说了,我是同性恋。”

    明羽的眼神近乎震惊,然而李如泽没有看见,仍然在缓慢诉说。

    “她没讲话,就是哭,然后把我交给爸爸‘审判’。”李如泽的声音竟逐渐变得平静,“jiejie,你为了我们的关系做了很多努力,我想我也应该去面对该面对的事情,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

    “我以为这一巴掌会是在爸爸的手底下挨的,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不是我mama,是爸爸的妻子。”

    “我曾经觉得,似乎我拥有的亲情也没那么糟,原来只是因为我习惯了,我没有意识到……如果我更漂亮听话一些会好吗?为什么我做不到不哭……”

    这是明羽第一次在谈话中呆呆地望着她,不知要如何应对。一时屋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李如泽大约是开始害怕,啜泣不断,浑身都轻轻地抖,明羽将手臂收紧、再收紧,仿佛贴得足够近就能够更理解她的心绪。

    “我的宝贝……我应该说什么?”明羽皱着眉,被难以言说的痛苦席卷,即使不曾有过任何与怀中人类似的经历,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她在墙的另一侧仍然心疼不已,“不是的,哭吧。我就在这里。”

    “jiejie,我的存在伤害了好多人。”李如泽靠在她颈窝呢喃。

    明羽深吸了一口气,羞愧、愤怒、迷茫,一切打着转绞在一起,把太阳xue撑得剧痛,她无意识地和李如泽贴住脸颊,声音低沉:“小乖,你不欠任何人的。你不需要美貌,也不是一定要他们的认可和爱,甚至连我的爱也并不是必需的……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爱你,接下来的日子也爱你,但我希望你会明白,首先要过好自己的一辈子,而一辈子里有好多东西都是可以不用在意的。”

    李如泽止住了泪水,抬起头,小猫儿一样眨了眨眼,嘴角却还撇着:“我也爱你。”

    “听进去了么……”不知到底是问谁,明羽叹了口气,垂眼轻轻摸她的嘴唇,理智不知不觉地逐渐恢复,“他们把错事加在你身上了,并不是你犯了错。要是掺合在里面觉得日子不好过,就一脚踢开——这话可能有点混蛋,但是,爸爸mama也不能例外,照顾好你自己,去找你想要的。”

    她甚至想发火、想反问,为什么会把这一切认作自己的过失?为什么不能再果断些、心肠再硬些——但明羽很快清醒了,此时此刻李如泽不应该再接受指责,甚至说到底,她成长为如今的样子,也根本不是她的原因。明羽生气,气得沉默了,一面还想为这份自然生出的傲慢掌自己的嘴。

    “你好像在训我一样……但我喜欢。”李如泽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竟然还勾起点笑来,“我真的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一些,嘴里还流了血呢,不过很快止住了。”

    “一些?”明羽嘴边有什么还要说出来,一时却不忍心,“算了,其实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是再有这样的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能做到吗?”

    李如泽没答应,而是后知后觉地露出一副愧疚的神色:“年还没过完,真不想让你来的……”

    不怪她,明羽暗自想着,仍觉得心气郁结,只是凑近再吻一吻她。

    醒来时天蒙蒙亮,客厅还传来絮絮的说话声,李如泽翻身坐起,门外即刻安静了下来。她披上外套在门边探出头,还有些睁不开眼:“我醒了。几点了?”

    沙发上的两个人已提前转过了头,嘴里都叼着根没点的烟,然后魏缇首先开口:“我说了,这儿的床垫我挑得特别好,看她睡得多香?气色都好些了。”

    紧跟着明羽收了烟,沉着脸答了句不沾边的:“晚上出去吃火锅吧,我和Vanny请你。”

    李如泽揉揉脸,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明羽怀里,倒头又要眯眼睛了。昨晚睡得很浅,梦里光影交错,晃得她一直皱眉,醒来了还觉得眉心隐疼,还有没来由又有来由地不断心悸,似乎只有贴在明羽的身上才堪堪得一点缓解。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李如泽想着,就像回想在那个“家”里遭遇的一切,心思杂乱如麻,因此对于这样温暖的怀抱,一下子不明白应该依赖还是应该害怕。但总之,现下明羽的体温让她感到安心,她抖抖睫毛,睡意奇迹般随着心跳的平稳消散了。

    “看她也没精神说,我来讲吧!”魏缇还是把烟点起来,素净的脸上挂起点笑,“怎么这样、这样地巧呢?正巧我就逃了家不去过年,正巧这个小姑娘从过年的家逃出来,正巧的正巧,小姑娘的情姐儿为了爱情远飞他乡,也到了这儿。”

    “唉唉,难道我们女人在世界上真的没有个归宿吗?”她夸张地扶额,话剧演员般做出柔弱的模样,随后又收了劲儿,伸手去摸一摸李如泽脸上的红印子,“当然是我胡说的,我们三个在这里就很安心嘛,那是因为你jiejie我们兜里装满了票子……明羽,你瞪我干什么?”

    “正经点。”明羽叹了口气,语气似乎也没有那么严肃,于是李如泽看看魏缇,又抬头看看她,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该庆幸爸爸在市区买了房子么?离缇缇家还不算太远。”李如泽伸手玩她们的头发,“我在家没办法待了,嘴巴一直流血,照理说应该很快就好了的,头晕、耳朵又听不见,从诊所出来,我才反应过来已经快饿晕了。”

    “险些又倒回诊所去。还好没有完全饿成个傻瓜,”魏缇嗤鼻,“还好,我提前和你讲过我的逃家大计。嗯,就是这样,我把她接来我家了,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冷冰冰地待着是不是?”

    这时该觉得十分感动才对,但明羽左思右想,只觉得后怕。最终,她揉了揉眉心,闭眼不看她们:“吃完火锅,我再请你们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