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如泽看着那副眉眼
C市几乎没有秋天，九月已经过了大半，晚风还是微微透着热。李如泽里外收拾了两趟杯盘，就挂了一身的细汗。 大约是学生们开学后的各项事宜都相继落定了，大学城的夜晚总算不再一片冷清。“the Tide”提早到六点就进入餐酒吧状态，店里人影憧憧，开着低到夸张的冷气。李如泽擦着汗走回吧台，坐上高脚凳。 “叫你不要忙了。”老板一面拨弄刚散下来的美丽卷发，一面为李如泽推出一杯特调，“然然一会就下课，乖乖坐着，等她来了就开饭。” 李如泽点点头，酒只啜了一口就放在一边。高大的绿植像水里的影子一样，随着灯光的变换，轻轻摇动着盖在客人们的头顶，李如泽向外扫视了一遍，视野里划过许多张模糊的、青春漂亮的脸，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听见秦诗妤无奈道：“替你看过了，没你的菜。” 李如泽转过头，面无表情，在杯里插上吸管，含住了小口地不断嘬着。秦诗妤走出吧台挨着她坐下，鼓励性地搂了搂她：“不然在我的专栏投一稿吧，‘混血美女诚招partner’……之类。” 李如泽吐出吸管，显然没有理会秦诗妤的提议，反而是自顾自地消除了眼底的那一点哀怨，摸出手机划了划，放在秦诗妤面前。 “看。”李如泽微微一笑，“审核过了。” 秦诗妤低头——“夜出”两个猩红的细黑体字慢慢浮现在屏幕上，下方紧跟一行小字： 会员JADE，欢迎。 “夜出”是一家BDSM会所，私密性非常好，线下有着正规的会员制度，线上则有监管严格的论坛。李如泽注册“夜出”的论坛账号已经半年，人如其名，从来只是温润如玉、少言寡语地发一些画作——当然画作的风格也是如梦似幻，用一些模糊的线条和色块叙说rou欲，在平台海量的直白内容里显得格格不入，热度一直不算太高。 会员审核通过的契机，是秦诗妤用她的八卦树洞账号推送了一次“JADE”的作品，话里话外透露出“JADE”的美人特质，引来了不低的关注度。一帮寂寞难耐的网友开始在评论区乐此不疲地猜测“JADE”的性别、属性，给李如泽发去露骨私信的更是大有人在。李如泽本来无意认真运营一个账号，在热度的绑架下，只得赶鸭子上架地提高了更新和互动的频率，互关的人越来越多，审核也在“朋友”们的加持下顺利通过。 人气上升，李如泽却更觉得没劲。拿到了会员资格，李如泽只想快点找到合意的人，安安静静地玩在一块没人打扰，就再好不过了。 “不错，小朋友。”秦诗妤冲她肯定地眨了眨眼，“可以带你沙龙去见世面了，好日子还长着呢。” 李如泽不置可否，耸了耸肩，拿过菜单开始翻看。 大约再坐了十来分钟，店里几乎满员，灯光被秦诗妤调得更加幽暗暧昧。景然红着脸姗姗来迟，和李如泽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就黏到秦诗妤的背上，拥着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这么晚到。”李如泽撇了撇嘴，伸手把她撕下来，放到身边的座位上，“又挨老师骂了？” “今天倒霉。我买了本谱子，本来琴行的人说送到学校，等了好久也不见来。”景然嘿嘿一笑，从秦诗妤手里接过她的晚饭，“最后又叫我先去吃饭，说是晚点让老板顺路带过来。” 李如泽低下头，在碗里戳来戳去。店里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同样是大学生，在他们放肆的欢声笑语的对照下，李如泽像只沉默的流浪猫。 漂亮、随和、有天赋，是大部分人对李如泽的评价，也是他们追求她的理由，然而李如泽并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如此瞩目，更不在乎由此引来的打量和钦慕。说到底，比起做大家的好同学，李如泽更想被足够让她仰望的人摁在脚边，被扒掉这层光彩照人的外衣，教训到涕泗横流。 “宝贝，快回头。”秦诗妤眯着眼放下抹布，低声把正在出神的李如泽拉回现实，“看看喜不喜欢？” 景然不满地跳起来，帮她收拾台面：“你又叫她宝贝！” 李如泽配合地回头。酒吧的玻璃门刚刚关上，门铃晃着，响声被新放起来的西语情歌盖住了。高个子的女人正好转过脸来，长直的黑头发微微摆动，几乎融进缎面衬衫的光泽里。周围桌台上的小灯光色暖黄，她的眼神却在其中显得尤为锋利，李如泽看着那副眉眼，莫名感到气血上涌，五脏六腑都像在跟着心脏跳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盯住了景然，径直向吧台走过来。 “冲你来的。”李如泽吸了口气侧回身，冲景然挑挑眉。她很快走到了，一只大号的油蜡皮包被放在吧台上，李如泽低下头喝了一口酒，余光瞥见一双精瘦有力的手臂。 “不好意思，来晚了。”她的声音厚而低，尾音带一点哑。给三人打过一遍招呼，她取出琴谱，递出来轻轻一笑，“练平均律就跟念经敲木鱼一样，是不是？” 景然接过书跟着苦笑，给她倒了杯水：“是呀，谁叫我就学了钢琴。明老师，从前没见过你，还不知道原来我们东家这么好看。” “哪里至于。”她哈哈笑起来，拿手去点景然的肩头，“之前是钱到位，现在人也到位了。上周才回国的。” 她和景然愉快地聊起来，稍后秦诗妤也加入了。李如泽这才转过去，预备正大光明地看她；她却喝过一口水，就提上包要走了：“这地方很棒啊，不如年底琴行团建就来这儿？”语罢，似乎是感应到了李如泽的目光，她看过来，深红的嘴唇微张，隐约挂着一点笑意。 她的皮肤好白。李如泽想。还微微泛着青。